大型政治共同体的逻辑——读潘岳同志文章《中
作者: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 潘维
一、类似的事件塑造不同的历史路径
近日读到潘岳同志的奇文,比较五胡入华的三百年和日耳曼各部入主西罗马的三百年。文章说明,这两个类似的重大历史事件塑造了中西后来不同的历史路径和不同的政治结果:一个是族群的分散封建,迄今再未有罗马大一统;另一个是胡汉融为一家、一扫汉末至三国两晋到南朝的颓废,恢复了郡县大一统的勃勃生机。
这文章带着股“仙气”。其一,那段三百年极为血腥的中国史在他笔下变成了一部激动人心的浪漫史,“乱华”变成了胡汉文化大交融的“入华”。其二,华欧那各自三百年的历史纵横交错、非常混乱,但被他以诗词式的凝练文笔婉婉道来,居然变成了线索清晰的简史,只用了两万七千字。其三,他用一个个精心挑选的动人故事串联那些惊心动魄的混战,更串联对中西史家重要学术观点的评议,建构了一个能与西方史观比肩的、非常中国的“民族”史观。
在潘岳看来,就形成政治共同体而言,基督教的“普世教会”不起作用,不敌日耳曼族属分散的文化基因。强调分散族属的日耳曼制度基因塑造了欧洲乃至西方漫长的历史路径,从此再无罗马大一统。
然而,潘岳想说的显然不止于“罗马抛弃罗马”、“中华选择中华”的历史“路径依赖”。潘岳的文章旨在弘扬一种史观:中华政权的“正当性”来自族群大融合,来自继承秦汉以降的大一统制度。与此对照,西方到文艺复兴时才想到要“复兴”罗马式政治共同体,而且至今还以“分的自由”为“合法”,不承认政治共同体本身有“合法性”。
二、大型政治共同体
有个疑问长期萦绕在我脑海里:中华为什么在三千年前就形成了庞大的政治共同体,而在中华以外直到三百多年前才刚开始形成这种政治共同体?
潘岳此文探讨两地异族入侵形成的不同历史路径,并非为回答上述问题而作,但也不无关联。他的答案似乎是:特殊的历史文化塑造了特殊制度;日耳曼的文化基因与凝聚大型政治共同体有明显张力。
武王伐纣成功两年后就去世了。其幼子周成王在周公旦的辅佐下创立了中华封建大一统。成王于公元前1021年去世,迄今3042年。说中华大一统有三千年历史并非传说,而是信史。2240年前,秦皇开创了延续至今的中华郡县大一统,更是举世皆知的事。
“政治共同体”指的是“国土、国民、国民政权”的有机共同体,或用基督教的概念是“三位一体”。因为有垄断暴力和税收的统一政府管理国土上的国民,所以称为“政治”共同体。大一统是庞大的政治共同体。“大”指的是广土众民;“一统”指的是有统一管理国土与国民的政府。
“政治共同体”与“文化共同体”是完全不同性质的概念。中文把西文的“nation”既译为“国家”又译为“民族”,更有画蛇添足的“民族国家”,再加上“少数民族”而非“少数族裔”,导致了概念混乱和中文学术圈的长年乱战。西文“国家”内部的“文化共同体”指的是“ethnicity”或“ethnic group”,不与政治共同体“nation”并列。我们讲“多元一体”还是混乱。“元”指的是“文化共同体”,但“一体”指的是“政治共同体”。所有“国家”内,即所有政治共同体内,都存在多元文化。小到新加坡、大到美国,世界上从未有过单一文化共同体的政治共同体,哪怕日本和韩国也包含多个文化共同体。
什么是中国?从苦寒北地到酷热南疆,从海岸平原到地球屋脊,五湖四海的居民在统一政权下生产、生活和交流、交融,以至九州共贯、六和同风,形成“家国一体”的世界最大政治共同体,就是中国,即西人说的“Chinese Nation”。而今,中华政治共同体拥有14亿人口,占地近千万平方公里。
南亚面积不及中国之半(430万平方公里),拥有近19亿人口。约与秦始皇同时的“阿育王”时期或许有过南亚大一统,但仅延续了几十年就消失无踪,直到英国殖民统治才催生了政治共同体意识,并在20世纪中期分别建构了几个独立的政治亿人口的印度是当代世界的大型政治共同体,但只有300万平方公里国土。
罗马帝国延续400年以上,与汉朝几乎同期同寿,极盛时辖500万平方公里国土。但罗马帝国与其说是牢固的政治共同体,不如说是军事强权支撑的自治行省邦联。一度辉煌的波斯帝国和阿拉伯帝国只有名义上的持久,里子是混乱的封建和族群相互蹂躏的脆弱。
俄罗斯政治共同体意识由蒙古金帐汗国的240年统治缔造。莫斯科公国在15世纪末(1480年)靠击败蒙古统治而立,又用了240年从内陆小国变成了北冰洋、大西洋、太平洋的三洋大国。但俄国有广土却无众民。而今的俄罗斯占地1700万平方公里有余,却只有1.4亿多人口。日本在17世纪初的德川幕府时代实现了一统,但这个政治共同体的国土面积不到40万平方公里,而今人口不及1.3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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